9.14.2007

摧毀論證的兩種方法

不知道是因為信仰會激發創造力還是上帝這類超乎常理的存在容易帶來一些平常不會出現的想像,在一個企圖以邏輯來推導和上帝有關的命題(通常是推導「xx的上帝不存在」之類的命題)的情境裡,各種奇花異果的回應總是此起彼落。

比方說,在石頭論證或是邪惡論證的場合,當信仰者無路可退的時候(或者靈機一動的時候),常常會出現類似這樣的回應︰

「上帝可以讓你忘了這件事」
「上帝可以讓你的論證裡的句子變成沒有意義的句子」

同情地理解,這些主張的理路大概會是這樣︰
「你企圖做出一些結論和我對上帝的信念有衝突的論證,沒關係,就算我沒辦法反駁,上帝也可以做一些事情讓你沒辦法成功地完成論證,因此,你的論證是被摧毀的。」

我想這樣的主張是有一點問題的,不過我比較想要先知道,說一個論證被摧毀,到底是什麼意思。




當一個論證被否證的時候我們會說它被摧毀了。而如果上帝讓無神論者做論證做到一半忘記自己在幹嘛也算是摧毀了論證的話,那麼說一個論證被摧毀至少就可能有兩種意思。第一種意思是說,這個論證被找出了前提或是推論步驟的瑕疵,因而被證實不是一個健全論證(sound argument,前提皆為真的有效論證)。第二種意思是說,這個論證做到一半就被打斷了,或者做完之後因為某些因素沒辦法傳達給別人知道。這兩種論證的摧毀都會造成一個結果,就是論者沒辦法使用自己的論證來說服別人。但是這樣的結果在不同的case底下是因為不一樣的因素而造成的︰當一個論者由於沒做出健全論證而無法說服別人,是因為這個論者沒有證成(justify)自己的主張;當一個論者由於外力而沒有機會做完論證,或者做完論證之後因為外力而無法 publish出來說服別人,是因為白色恐怖。

任何理智的人都會知道對於第一種意義下的摧毀我們應該鼓勵,對於第二種意義下的摧毀我們應該譴責。因為我們渴望知識,當一個論證因為前提或是推論步驟的瑕疵而被摧毀,我們獲得了知識(知道那條路走不通),當一個論證因為外力而無法完成或者無法傳播,不管那個論證有沒有道理,我們都失去了知識。我不想隨便指控說宗教是反智的,不過在歷史上宗教的確使人在第二種意義下摧毀過很多論證,而且手段比起讓人忘記自己在做論證或者把句子的意義拿掉要來得兇殘得多,當時的受害者被剝奪的不只是言論和思考的自由,而且是生命。




當信仰者殺死主張日心說的學者的時候,他們在第二種意義下摧毀了論證,那麼那些選擇「上帝可以讓你忘了這件事」或者「上帝可以讓你的論證裡的句子變成沒有意義的句子」作為回應的人呢?

讓我們先處理一些比較明顯的case。
如果有個人在我企圖做論證來反駁上帝的存在的時候把我的記憶抽掉了,毫無疑問地,他是在第二種意義下摧毀了我的論證。
而如果把我的記憶抽掉的人是上帝,而且他讓我知道是他幹的,那麼他不但在第二種意義下摧毀了我的論證,而且也在第一種意義下否證了我的論證*1,因為他的行為正好(至少向我)證明了他的存在。
但是值得注意的是,如果我做的不是關於上帝不存在的論證,而是關於,比方說,上帝不是全能,的論證,那麼即使上帝把我的記憶抽掉了,他也只是在第二種意義下摧毀我的論證而已,因為抽掉我的記憶這件事只證明了他有能力抽掉我的記憶,並沒有證明他是全能的。
甚至在一些情況下,上帝的干涉反而會證明我本來要做出來的論證的結論是對的,例如說,在我企圖證明他不是全善的時候「從天上投下一把燃燒的劍」*2把我幹掉。





一個狂熱的行動派信徒有機會在第二種意義下摧毀我的論證,而一個適當的上帝可以在第一及第二種意義下摧毀我的論證。但是如果一個人只是碎碎念著「上帝可以讓你忘了這件事」或者「上帝可以讓你的論證裡的句子變成沒有意義的句子」,那他就真的只是在碎碎念而已。當然,把論證放到一邊來想,他可能是對的,搞不好上帝真的存在而且真的有能力阻止我做出那些結論是上帝不是全能或不是全善的論證,但是我也可能是對的,搞不好上帝根本不存在或者不是全能或者不是全善,而除非一個人訴諸神秘主義或者主張上帝是超越邏輯的存在,否則就只有挺身而出從第一種意義下挑戰論證或者承認對方有道理這兩條路。











*1︰嚴格來說這樣講不妥當,因為那時候已經不會有所謂我的論證了。
*2︰1999年,美國科學協進會舉辦的一場研討會中,有人質疑Weinberg說,他所提出來的反對智慧設計說的論證本身是否滿足否證原則。Weinberg回答說,反對智慧設計說的論證並不是不可能被否證的主張,比方說如果有一支燃燒的劍從天而降把他刺死在演講台上,就是上帝會干預宇宙運作的良好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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