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說一個關於一群人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群人。
這群人各自有各自的工作,雖然偶爾會聚聚頭,像是吃宵夜的時候、誰誰誰跟誰誰誰結婚的時候,或者誰誰誰死了的時候,但是大致上他們大部分的時間都忙著作自己的事情。
在這群人裡面有一小群人,他們平常做的事情是觀察這個世界,找出一些可能比較接近這個世界的真實狀況的想法,然後敘述出來。這群人裡面當然有一些人比較會觀察和推理,比較能判斷什麼樣的想法比較有可能接近世界的狀態,也有一些人比較遲鈍,注意力比較差,比較容易犯錯和失敗。但是不管如何,這群人都推崇那些能夠對世界做出比較正確的描述的想法,以及提出這些想法的人。他們相信自己可以慢慢地累積對的想法,去掉錯的想法,然後越來越了解這個世界。這群人裡面有一些人負責觀察大自然裡的動物,這些人會告訴我們母猴子懷孕多久之後會生下小猴子、發現手腳沾上水蛭該怎麼辦;另外一些人負責觀察大自然裡的植物,這些人會告訴我們長得什麼樣的葉子不能吃、蘭花要怎麼養才會活...當我們遇上這群人,問他們說他們在做些什麼事,「我們在企圖逼近真相」他們會這樣說。
除了這群人之外,那群人裡面還有另外一小群人。這一小群人做的事情和前面那群人有一點像,他們也在累積某些想法,不過這群人累積想法的方法是作畫、寫文章、作詩歌、譜樂曲、跳舞或者雕塑。然而,這群人隱隱約約地有著前面那群人所沒有的苦惱。不管是這群人還是那群人,他們都很嚴肅地面對自己是如何活著的這件事,也常常思考自己在做的事情到底是什麼。就是這樣的嚴肅使得他們覺得很苦惱︰「如果他們做的事情是企圖逼近真相,那麼我們做的事情是什麼呢?」
這些人都是很好面子的人,當自己在宵夜或是喪葬喜慶的場合,被別人問到自己在做什麼卻答不出來,他們都會覺得很丟臉,覺得自己沒有好好地正視自己的生命。
這樣的苦惱持續著,直到某一天,一個小說家在吃宵夜,隔壁桌的動物學家開口了︰「嘿,對面的,你平常在做些什麼呀?」小說家感到很不好意思,摸摸鼻子說「呃...我們企圖詮釋生命」想說反正沒人知道生命是什麼鬼,死無對證。
「嘩...」沒想到動物學家嚇得臉色慘白︰「詮釋生命欸,我的天,這麼偉大的事情,我們連想都不敢想!」
從此,小說家成為人人稱羡和模仿的對象。
從此,出現了很多人,當你問他他是幹什麼吃的,他會得意地說「我的工作是詮釋生命!」
詮釋生命*1,這個詞一直讓我很感冒。事實上,所有意義模糊、不知所云卻又看起來很帥的詞都讓我很感冒。這樣說吧,如果我要計畫一個陰謀,使得一個胡言亂語的理論或者一篇顛三倒四的文章成為老百姓們崇拜的對象,這個陰謀的第一步就是造一些意義模糊、不知所云卻又看起來很帥的詞來包裝它。
做文學的人常自詡為資本主義下的弱勢,受不到大眾的關愛。然而,雖然在物質上這些人佔不到便宜,但是在精神上一般而言沒人敢否認他們把持了心靈的聖殿︰要吃喝玩樂請找萬惡的科學家和資本主義者,想昇華精神挖掘靈魂,得先敲敲卡繆、余秋雨的門。
吃喝玩樂是什麼,不屬於第三世界的人們都很清楚,然而,昇華精神和挖掘靈魂又是什麼?
用來做解釋的語言和被解釋的對象之間的區分是清楚的表達的必要條件。「昇華精神」「挖掘靈魂」「詮釋生命」都是隱晦到不行的詞,就如舞團向觀眾介紹表演內容時不能光靠比手畫腳轉圈圈,如果想要讓別人知道自己在做的事情是什麼、有什麼用處,文學家也得暫時把修辭和隱喻放一邊,用白話好好地講、清楚地講。
所以,當創作者說自己在詮釋生命的時候,他到底是在幹嘛?
*1︰當然並不是每個傢伙都用一樣的詞,我遇到過的其它說法有︰
- 我在探討身體與環境之間(或者blahblah與plahplah之間,whatever)的關係。
- 我在書寫人與人之間的差異。
- 我在描述一種真實。
- 我在與生命互動。
- 我在「進入」社會。
- ......
這些說法有個顯而易見的共通點,就是沒有任何解釋力。每天都在磨練寫作的作家,怎麼表達能力還這麼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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